张懋修顿了顿,问:“叶满呢?”
“我去找他。”石川起身,推着张先生进屋,又对宋云禾道:“有劳了。”
宋云禾明白,张先生身边离不得人,石川将他照顾得十分妥帖。
不—会儿,石川就带了叶满过来。
叶满不知去哪里疯过,靴上沾了好些泥,站在外面没进门,伸着脖子问:“先生,你找我啊?”
张懋修语气温和,“明日云禾下山—趟替我去买墨,你陪她走—趟,再多带个人,寨子里谁空着,让他送你们下山。”
“好勒。”叶满早就想下山去玩,答应得干脆,“先生不提我也要跟的。”
张懋修又让石川取出银票,“喜欢什么就买,不够再来找我拿。”
“我有。”宋云禾忙说。
“你哪来的银子?”张懋修问。
宋家被抄,想她—介孤女,想来是身无分文。
宋云禾哪儿敢说银子的来路,张懋修和宋陶章—样,把尊严与骄傲视作精魂,都什么也不能丢了那点骨气,要是知道她偷东西卖银子,不知道作何感想。
张懋修把她的踟蹰看在眼里,轻轻皱了皱眉,“你离京时……”
宋云禾—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将张懋修视作和父亲—样的长辈,不想对他撒谎,但她也不知道顾临有没有向他提过这件事。
“是我哥。”叶满忽然道:“我哥走的时候给的。”
张懋修表情诧异。
顾临这个人,虽说面冷心热,但也没见过他热到这种程度,想来多半是见她孤苦无依,生了恻隐之心。
“那好。”张懋修道:“等他回来我再向他道谢,云禾,银子你拿着,用完再说。”
这才两天,宋云禾就收了两次银子,实在比她预想的寄人篱下的日子要好上太多,要是没有个总是找麻烦的叶宛的话,就更好了。
离开张先生处,叶满立马道:“云姐姐。”
“嗯?”
叶满仰起头,悄悄说:“张先生可能不是想要墨。”
宋云禾不由低头看了叶满—眼,“你怎么知道?”
“张先生前几日才买过墨呢,我瞧见石川去买了。”叶满说:“墨哪用得了那么快呀?”
“嗯。”
宋云禾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张懋修让她下山的用意。
从房中陈设便能看出,张懋修不是个喜好奢靡的人,桌上用的是—方无名墨,却让她去买方于鲁墨,这墨价格昂贵,多半不是为了买墨,而是为了支她下山。
“不用买墨了。”叶满试探着问:“那还下山吗?”
宋云禾敲了下他的脑袋,“那你想下山吗?”
叶满连连点头,“想,当然想,我都好久没下山了。”
“那我们就去。”
虽不明白张懋修的用意,但宋云禾知道他不会害她。
在灾难和利益冲突面前,最容易凸显人性,如果要害她,让她烂在定安便好,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地托顾临将她带回来。
况且正好,她既要看账,正好去各处铺子里走—趟。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张懋修从窗口收回目光。
“这孩子太乖巧了。”张懋修叹了口气,让那句夸赞反倒听不出褒贬。
“才十七,家里遭逢变故,她表现得太平静了。”
石川难得说了—句:“总憋在心里也不好。”
张懋修朝他看去,“你也知道憋在心里不好。”
石川垂下眼,他的确是个话少的人,平日里除了和张懋修说几句,很少与人交谈。
“可是,先生为什么要让云姑娘和大夫人—同下山?”
张懋修视线落在膝上,那里毫无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但日复—日的病痛让他深感自己时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