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无相赵喜的武侠仙侠小说《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番外笔趣阁》,由网络作家“李无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不等他说话,赵奇先开口:“就是你见到邪祟了?”陈三咬赶紧站起身,但整个人还是贴着墙的:“是、啊,也不算是……”赵奇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皱眉看看两口缸与一盘灶:“什么样的邪祟?”“仙师,也不算是邪祟,是……是我奶……”赵奇停下脚步,转脸盯着他陈三咬。陈三咬赶紧垂下脸:“真是我奶,我奶前年刚葬下了,我想着,是不是想我了……也怪我这些年没给她烧什么香烛纸钱……”“这就是邪祟。”赵奇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瞧见的?”“昨晚上,昨晚上我正……”“行了,闭嘴。”赵奇又将屋子打量了一圈,走到陈三咬的床边站下了。陈三咬以为赵奇还要问他话,将肩膀缩了,靠着墙稍往更远处蹭了蹭。但李无相已快步走到床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扯住床上的破烂被褥,先翻动几下卷了,又...
《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番外笔趣阁》精彩片段
不等他说话,赵奇先开口:“就是你见到邪祟了?”
陈三咬赶紧站起身,但整个人还是贴着墙的:“是、啊,也不算是……”
赵奇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皱眉看看两口缸与一盘灶:“什么样的邪祟?”
“仙师,也不算是邪祟,是……是我奶……”
赵奇停下脚步,转脸盯着他陈三咬。陈三咬赶紧垂下脸:“真是我奶,我奶前年刚葬下了,我想着,是不是想我了……也怪我这些年没给她烧什么香烛纸钱……”
“这就是邪祟。”赵奇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瞧见的?”
“昨晚上,昨晚上我正……”
“行了,闭嘴。”赵奇又将屋子打量了一圈,走到陈三咬的床边站下了。
陈三咬以为赵奇还要问他话,将肩膀缩了,靠着墙稍往更远处蹭了蹭。但李无相已快步走到床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扯住床上的破烂被褥,先翻动几下卷了,又提起塞到床底下。被褥之下是铺垫的稻草,有一股经年的霉味儿,他就又迅速将稻草也一并收拢,也归置到床下,露出空荡荡的床板。
陈三咬瞪着李无相,又摸摸自己的脑袋,像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正要张嘴说话,却看见赵奇已上了床在床板上盘坐了,就立即又闭上嘴。
李无相也不看他,将剑抱在怀中,站在赵奇身边。赵奇在床上坐稳了,将衣裳前摆平平整整地盖在腿上,又从身边捡起一根稻草。而后拇指与无名指一弹,那根稻草嗖的一下射出,灶台上的油灯应声而灭。
“等它来。”赵奇闭上眼,沉声说,“我看看是什么货色。”
屋子里安静下来,仅剩从破烂窗棂里透进的微弱夜光。但李无相心中倒是起了些波澜。
有关技击的技巧,在原本的世界中他也能算是个半个专业人士,但刚才赵奇的那一手却着实叫他震撼了,甚至比当初用符纸化成大鬼来魇住自己更加震撼——这种事他从前是道听途说、本身没有涉猎,并无太确切的认知。可刚刚“弹指飞花”这一招,却叫他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从前已知道赵奇虽然境界与自己类似,但会挺难对付。可这一刻他觉得,赵奇该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难对付。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床上的赵奇——他在黑暗中默然端坐、微阖着眼,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一会儿会怎么样,整个人极为自信……也不知道从前类似的邪祟处理过多少。
要这么想的话,赵奇算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师父是赵傀,因此李无相之前将他设为假想敌。可这么些天接触下来,赵奇此人除了性子不大好之外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倒是在山上苦候十几年、又下山寻师、甚至还除过不少邪祟……这些事似乎又说明他人其实还不坏。
要没有赵傀,或许这真是个还算不错的师父……
一声轻响,瞬间将他的思绪打断。李无相立即转脸朝窗口处看去,陈三咬也身子一缩,直接蹲在地上了。
一个影子被夜色投在了窗户纸上。看着像是个人,慢慢贴近了窗子。但那人的脑袋却像是正在寻食的鸡,飞快地来回转动着,仿佛在急切地寻找什么声音。
然后,这东西将头贴在窗户上不动了。
赵奇仍旧默然无声,李无相也屏息凝神,但陈三咬即便双手死死地握着棍子,却也仍忍不住轻轻出了口气。
窗外的东西立即将脑袋撞上了窗框,似又抬起双手拉扯,将窗户扯得匡匡作响。拉扯一气见这窗户始终只是略开启些缝隙,便又拿脑袋来撞、来挤、拼命往窗内探。李无相因此瞧见一只漆黑的、闪着微微荧光的眼睛在窗户缝隙中晃来晃去,似乎要看清楚这屋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人。
这么折腾了一气,见窗户还是不开,影子忽然从窗户上消失了。下一刻,门板又被撞得匡匡作响,似是那东西来过来拉扯门板了。
李无相记得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拴住,只是虚掩着的,现在外面的东西也是在向外拉,却总也拉不开——这叫他想起来赵奇用符纸来试自己的那一夜。那大鬼也是这样将门窗吹得直响、吼叫着让自己叫它进去……这里该是有什么讲究的,未得允许,邪祟之类的东西没法儿进屋?
但就在这时候,蹲在地上的陈三咬似乎终于被吓得慌了神,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小声开口:“奶、奶,你别……”
这话像什么咒语一般,门外的东西稍安静了片刻,咣当一声把门推开了!
赵奇便在这一刻睁开双眼,直视着走进门的东西。
那是个瘦小佝偻的老人,穿着寿服,但行走时极为灵活敏捷,倒像是一只野兽。它一走进屋就立即痉挛似的转着脸,迈着碎步往米缸那去了。凑近缸口看了看,立即用双手去抓缸里的米糠。可这么抓了一气,每回双手都只从糠中穿过,带不上来一星半点儿。
它就又将腰直起了,走到灶台前趴下,将脑袋探进炉灶内开始吸气。
那灶里有许多未掏干净的灰烬,也一整天没开火了。可它去吸时,那灶里的飞灰没扬起来,倒是灰烬中忽然现出了点点极微弱的火光,尽数被它吸入口中。
直到此时,赵奇才忽然冷笑一声:“好个邪祟,已经知道受用香火了。”
恶鬼伏在原地没起身,脑袋却猛然转了过来看向发声的方向!
陈三咬叫这一下吓得脑袋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却好歹没再出声,用嘴把一只手给死死咬了。但这也没用——恶鬼将身子也转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睁得极大,脸上却显出个笑意来,然后将腰直起、迈着碎步走到陈三咬面前。陈三咬瞪起眼睛斜着,呜呜地叫着去看赵奇,赵奇却一动不动,只盯着恶鬼。
见赵奇不救他,陈三咬吓得慌忙大叫:“奶、奶,是我啊,三咬啊——”
他两腿乱蹬便想要逃开,可这时恶鬼忽然低头,对着他的天灵盖长长一吸——
陈三咬一下子瘫软下来,像忽然被人敲了一棒子,歪着头、眨着眼看着赵奇,口中嗬嗬作响,嘴角拉出涎来。
这鬼就不再急了,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珍馐美馔,趴在他身上,从他的天灵盖开始慢慢地往脸上吸,陈三咬双腿瘫软无力地蹬着,抬起双手梦游般地想要扒开这鬼,但却穿过了它的身体,什么都碰不到。
此时赵奇仍安稳地坐着,李无相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自己倒并不怕这东西,反倒也想能多观察一会儿,好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习性。况且这鬼吸得专心致志,仿佛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该是赵奇使了什么手段把两人都护住了。只是他觉得陈三咬虽然曾经与自己有些冲突,却并不至于要被鬼活活害死。
但他看赵奇时,却发现赵奇也瞥了自己一眼:“怎么,害怕了?”
李无相微微摇了摇头。赵奇便收回目光,忽将袖子一甩,指尖夹出一条黄裱纸来。双指又在底下轻轻一搓,一道火线忽然由下而上一闪即逝,将这纸燃成了灰白色。但这灰却仍旧被赵奇的手指牢牢夹着、竟没有散,而因为屋中空气的流通,像余烬一般亮着点点星火。
此时赵奇将手一指,才喝道:“困!”
符纸烧成的灰这才从他的指尖飞散、在黑暗中盘旋舞动,向着陈三咬和恶鬼落下,又在两者身边的地上围围成了细细一条闪耀星火的线。
李无相意识到赵奇刚才用的应该是符。他本以为这里的符即便不与自己来处类似,该也是弯弯绕绕、看着相当玄妙的。可赵奇的这张符却完全与他的印象不同——那一条黄裱纸上就只有一个朱砂符,像是个被拉成了方形的“皿”字,中间又加了一横一点。
赵奇使了这符之后再无动作,又在床上端坐了。而那鬼似乎也并没受到什么影响,仍在陈三咬的脸上贪婪吸气。陈三咬此时已没什么力气了,双臂也抬不起来,双眼空洞、嘴巴大张,一张脸像被无形的力量吊起,供着那鬼吸个不停。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还不出手?”他又瞥了李无相一眼。
李无相点了点头。
“因为你虽然看得到它,它却并不在我们这里,而在幽冥界。”赵奇边说边起了身,轻快地跳下床,“此时除它,费时费心。但叫它享用些香火、人气,来到此界,就省心多了。至于此人所受的苦,哼,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你看着。”
李无相立即看向陈三咬——就在赵奇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脸上流血了!原本他想要将鬼挡开时手臂只能从恶鬼的身体里穿过去,可此时他的手臂却被鬼按在墙上,那鬼也不再吸他的气,而凑嘴上去,正在啃咬他的脸皮。
它并非每一口都真能咬到皮肉,倒像是一个人去试着咬吊起来的苹果,总使不上力气,有时能挨到脸,有时却又像幻影一样只咬着了空气。但即便如此,却也啃得啧啧有声,叫陈三咬的左脸上多出好几块血痕,几乎要露出血淋淋的颧骨了!
此时赵奇才忽然抬手,一把从李无相怀中抽出长剑,口中喝道:“时候到了。邪祟,伏诛!”
声出剑至,剑尖立时刺入恶鬼头颅,又猛地一挑——
但那鬼的脑袋却只像是水中倒影一样微微晃了晃,完全没受到伤害。可这一下似乎也叫它意识到这屋中还有别人了,猛地将头一转、放开面前的陈三咬,回身便向赵奇扑来。
赵奇与这鬼只隔了一步稍多些的距离,鬼这么一扑,几乎就扑到他的脸上了,可却也是“几乎”。刚要碰到赵奇,身子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扯了去,就又离远了。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由着凶性、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呲牙咧嘴地扑击不停,却自始至终只能原地折腾,无法走出地上那条由火灰铺成的细线。
脱困之后,这是李无相第一次亲眼看到“斗法”,起初只觉得相当神异、觉得赵奇果然很有些手段,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厉害。
但稍过一会儿,他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赵奇出第一剑时豪气干云,仿佛一剑就能灭了这鬼。可那一剑并未建功,他之后就又接连出了四剑,每回都正中扑腾不停的恶鬼头颅,却都像第一剑一样只能搅得那鬼的脑袋微微一晃,半点儿伤害也没有。
到这时候赵奇就不再说话了,而又稍微后退了一步,脸颊鼓动、而后噗的一口将混着血水的唾沫吐在了剑身上,又提气似地厉喝一声,再去刺那鬼。这时候终于有了效果,剑尖一中鬼的脑袋,其上立即流出黑血,又旋即在半空中化作黑烟,登时满屋的腥臭味儿。
可这伤更将恶鬼激怒了,之前还是一个劲儿的向赵奇的方向扑击,此时却在由那火灰所圈成的小天地中狂躁地上跳下窜、周身黑气氤氲,完全将里面给填满了。等再折腾几下,竟然还有些黑气贴着地面发散出来,冲得那一圈火灰嗤嗤作响,其中的点点星火也开始熄灭了!
此时再看赵奇,已能瞧见他的额开始渗出细汗,眼神也有些飘忽,似乎已经在提前找退路了。
他觉得自己搞不定了?可是之前为什么那么自信满满,既不听陈辛详述,也不听陈三咬的说辞?
李无相立即开始做准备。他打算先再往后退一退,好退到门口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他也好趁机先溜。赵奇说恶鬼害人,自己眼下其实也算是个画皮鬼,倒是不怕这玩意。只是万一到了需要自己出手的时候,就难免露出些破绽了。
可等他要往门口去看时,却发现门不见了——自己看的似乎是靠床的那一边,只有一堵土墙。他立即转脸看向另一侧……却仍旧是靠床的那一边!
被这鬼困在屋子里了?
这便宜师父也太不靠谱了!
天光放亮,李无相为薛宝瓶做的第一锅干粮就差不多好了。是先将蚕豆、黄豆、黑豆、小米之类的豆谷物煮到熟透,再碾成碎末,然后锅中下油,放一瓣八角、一把细盐、少许白糖,再将这些用小火慢慢炒干。这么一来能放上个四五天坏不掉,在山上吃起来时也方便。
边做饭时,李无相边复盘自己夜里想好的行动计划。
首先是陈辛。对薛宝瓶说的那些全是托辞,只是为了让她能尽快安心离开,不至于制掣自己的手脚。
陈辛是个老谋深算的聪明人,之前和他闲聊时,也透露出对赵奇的忌惮。自己要对他说出实情,他信的会是自己的。问题是,他是本地一方霸主,性情绝不像看起来那么软弱,必然有强烈的、他自己的想法。
而自己在做事时最忌讳这样的合作伙伴,尤其还有家室。依照他的经验,有时候二加一会小于三甚至等于零,因此不到危急关头,陈辛不可用。
昨晚的那个机会也实在可惜。现在李无相可以确定,自己极有可能是赵奇这次祭祀科仪当中的关键一环,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急着收徒、为什么急着给自己喂药。
但在昨晚去见他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相当好,甚至带自己去捉鬼。这意味着他有可能真起了将自己收为弟子的心思,这才叫自己有机会看到那张符,从而窥见事情的部分真相。如果当时能表现得更加善良一些,陈三咬或许还会被杀死,但会是赵奇自己动手。而现在,或许自己已经作为他真正的传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要是能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好了,他有好几种方式可以叫赵奇相信自己绝不是会欺师灭祖的人。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只能用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办法——制伏赵奇,逼问出想要的东西。这相当冒险,从行业角度来说,赵奇相当于从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相当于一个壮汉。壮汉的体能可能还稍占优势,但从前的自己有太多技巧和工具来击败他了。
机会应该只有一次,要出其不意,不给他使用任何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异术法的机会。
但赵奇的技击技巧应该也十分高明,不到万不得以不能杀死他。
一是这样一来就无法满足外邪的需求了。那东西尚未完全对自己露出什么狰狞面目,可既然被称作“外邪”,就肯定有缘由。在这一点上,他绝不怀疑这世上的修行人们世代传下来的经验教训。
二来,在灶里被困时,似乎在紧要关头是赵喜的鬼魂帮了自己一下。这意味着在这世上死亡不是终结,对赵奇这样的修行人而言就更不好说了。
他就这样细细思量,反复斟酌每一个步骤,觉得似乎回到了前世做项目的时候。
等天边朝阳初升,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听到了拍门声。
李无相稍稍一愣,屏息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的是个穿白色短衣的壮汉,配着刀、背着包袱,衣裳边角磨损,也脏得快成黄色了,脚上满是泥水,嘴唇干裂、皮肤粗砺,一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打扮。
壮汉又在门上拍了拍:“有人吗?讨碗水喝!”
李无相之前还想叫薛宝瓶把薛家店重开起来,好在离开自己后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只是现在是汛期,过往的行路人就更少了,今天这位算是这些天遇着的第一个外乡人,该是看到了“薛家店”的店牌了。
他今天没心思做生意,可瞧见这男人的装扮则改了心思。
这人看起来应该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等薛宝瓶补觉的时候倒正好问点儿别的事。
他就应了一声“来了”,将一扇门板卸下,稍愣之后笑起来:“真难得,好些日子没见外人了。”
壮汉也一笑,微微一抱拳:“讨碗水喝——你这是家食铺吧?”
李无相将门板搁在一旁,把身子让开,指指屋里的板凳:“是,但现在没什么人手。你要自己带了吃的,也可以给你弄点热汤热水。进来坐吧。”
壮汉向门内一扫,只见屋子里灶分大小两口,墙壁熏黑,摞着洗干净的碗筷,几张板凳、几副木撑,就知道从前该真是做食铺生意的。他迈步进门在板凳上坐下,舒服得长出一口气,又从背后解下包袱放在地上,取出四张干饼递给李无相:“弄点汤饼吧,吃点热的。”
又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这要多少?”
李无相接了饼但没接钱:“都是顺手的事,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
壮汉点点头把钱收了,接过李无相递来的水一饮而尽又抹了把胡子,端着碗看他弄吃的。
——先将四张干饼浸了下水,叫表面湿润了,又操刀切成一指宽的条。壮汉看他使刀时相当手法娴熟,在心里暗想,既然从前是邻镇的公子,这手法就不是做厨子练的,而果然是练过刀法剑法。
——又往灶里重新添了柴,拿吹火筒吹得旺了,锅里剩余的一点油脂就微微冒了烟。此时将切好的饼条都下了进去,嗤啦一声腾起烟气,又飞快洒入一搓细盐,拿锅铲开始翻炒。
翻炒十几下,再沿着锅边稍添些水,又从一旁的瓷碗里挖了点剩下的油渣加进去。这下子立即香气扑鼻,那之前浸了水的饼条也被炒得表面微微酥黄,随着锅铲翻动嚓嚓直响。这时候壮汉就顾不得去观察这位“李继业”了,而瞪起眼看着锅里,心想这小子竟然真会整治饭食!是跟这家那小姑娘学的吗?有这悟性,学做厨子真是可惜了,怪不得赵奇要挑他做弟子。
只不过看他满头的白发和如今待人接物的态度,只怕是全家死光之后心性大变了。要是因此失去了心中的意气,那往后即便技艺再精,也很难有什么成就了。
饼热透之后,李无相就盛起了搁在灶台上,又往锅中添入一瓢水等着烧开,这时开口闲聊:“大哥怎么称呼啊?”
“姓曾,曾剑秋。你这手艺着实不赖。”
李无相笑笑:“半路出家的。曾大哥是要往哪儿去?”
“啊,风里来雨里去,到处混口饭吃。”曾剑秋拍拍腰间的刀,“你别多想,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而是看家护院的,只是没找到好主顾——你们镇上有我能做活的地方吗?”
李无相心中铮然一响。镇上要人看家护院的自然就是大户、镇主家了。这人是碰了巧,还是……
他神色一黯:“啊,这个我也……不很清楚。”
隔了会儿又说:“不过应该是没有的,这里的镇主家里有镇兵看家护院。曾大哥往清江城去看看吧,那里大户人家多一点。”
曾剑秋点点头:“好好,多谢指点。”
水烧开了,李无相就将为薛宝瓶炒的那些舀了点搁在另一个碗的碗底,用热水一冲,立即成了碗香喷喷的稀粥糊。他抽了双筷子,将两碗吃的端在曾剑秋面前的地上:“曾大哥凑合着吃吧。”
曾剑秋倒也是真饿了,端起盛满炒饼的大海碗先往嘴里扒了一口。那饼条有的是靠近饼子中间的,要略薄一些,入口之后极为酥脆,仿佛用油炸的,自有一股干燥的焦香。有的是靠边上的,之前浸了水,内层被翻炒得柔软湿润,外面却也有一层酥脆,吃起来稍有些韧劲儿。
这么两种口味交织在一起,再合着饼上的一层细碎油渣,他只狠嚼了几口就腮帮子一阵发酸,唾沫一下子渗了出来,满口喷香。他猛吃两口咽下去,又端起稀粥糊吸溜两口,身上立时出一层细汗,所有的毛孔都舒爽了。
停下来喘口气时,瞧见“李继业”正带着点儿忧愁的微笑看自己,曾剑秋就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这小伙子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应该没见过什么江湖险恶,因此开门见了个佩刀的自己,竟然一丝警惕的意味也没有。心肠也应该是也好的。自己问起哪里能找到活做时他脸上神情一黯,该是想起自己家里。但之后却又强打精神指点自己往清江城去,这种心性就实在难得。
至于别的……晚上遇见那人说薛家这小姑娘相貌极美,两个人这些天相处下来该是蜜里调油……这就好办了。
他心里有数,就尽情享用美食。等两个大碗都吃得干干净净,才打了个饱嗝儿,抹一抹自己的胡须:“小哥,你的手艺真不赖。但我听人说,你还拜了镇上的一个修行人为师,那是想做开店呢,还是学法术呢?”
他瞧见李无相稍稍一愣,又叹了口气:“我都想。”
曾剑秋哈哈一笑:“两全其美当然好啦。只不过,小哥你知道吗?你那师父却是个妖道。”
李无相一愣,随后皱起眉:“曾……你这人,我给你弄了吃的喝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曾剑秋脸色一凛,长出一口气:“你先不要恼,听我给你慢慢讲。你师父叫赵奇,是个细眉细眼的长脸汉子对不对?”
“他是不是也称自己是然山派的法统?嗯,看来我说对了。那你听好,你那师父在来金水之前已经过数座村镇,每到一处就起咒做法、害人性命。我追踪他几个月,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昨晚遇见了被你饶了一命的那个人,才知道他就在金水。”
巧巧巧,太巧了!李无相盯着他再次打量,微微皱眉。
是真有这么巧,是赵奇的仇家来了?还是赵奇又来试……不,赵奇要知道陈三咬还活着,那还试什么试!
这人说赵奇之前害人性命……他做出这些事来倒也不意外,可惜自己昨晚还在想赵奇这人或许不坏。只不过,坏东西的敌人未必就是好东西,即便是,也不知道是个好帮手还是并不中用……
李无相沉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曾剑秋嘿嘿笑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小伙子,学坏容易学好难,你师父昨晚叫你杀人,难道好人会叫人草菅人命么?我是听说你剑下留情,今天才特意先来见你,就是怕杀错好人!现在我看你也是被一时蒙蔽,好好想想,你以后要为了学法术,跟着你师父杀人夺命、伤天害理吗?”
见李无相还皱眉不作声,曾剑秋在怀里一摸,将一叠纸丢在灶台上:“要还是不信,你自己看看吧。”
李无相将那叠纸拾起来,展开看,发现全都是契约文书。纸张有新有旧,被折得皱皱巴巴,有泥痕水渍,还有被汗液浸湿的痕迹。上面所写的都是某某镇委托齐剑秋取赵奇性命、酬劳几何的文字,都盖着形制各异的印鉴,某几张上面还有些血手印,有些是大人的,有些则是残缺了的小小手掌印。
李无相慢慢吐出一口气:“他……都做什么了?”
曾剑秋冷冷一笑:“这妖道在找他师父。逢人打听不到,又觉得他师父或许路过,就起阵降神来问。你知道降神吗?”
“我……不大知道,他要降神,干嘛还要害人?”
“降神可不是供奉就得了,要人间的香火阳寿!这妖道所过之处,有多少人被他害得短了命、青春不再,又有多少被他送去死了!”
李无相想了又想,才迟疑着说:“那,你来找我,你想怎么办?”
曾剑秋猛地拍了拍手:“好哇!可见你心里是有是非的!小伙子,你听我说——”
“赵奇这个妖道,剑术一般般,轻身功夫也是三脚猫,但他们然山派的符术很了不起的,真要动起手来我怕叫他给跑了。他一跑,去下个村镇再祸害百姓,就是你我的罪过了。他之所以收你做弟子,是因为他请神时需要有人帮忙,所以要找个心灵手巧的。你看,这么办——”
说到这儿,曾剑秋顿了顿,脸上浮出笑意来:“哦,对了,你知道五岳真形大帝吗?”
李无相略想了想:“就知道这是位大神。”
“那赵奇收你做弟子,也没跟你说别的?”
“他昨天才收我的。”
“哦,好好好。那你听着,这是位顶好的大神。你看,咱们这么办——对付赵奇这种擅长逃窜的妖人,出手必须得快,绝不能拖延。所以你瞧瞧这件宝贝。”曾剑秋又从怀中一掏,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李无相。
刘姣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哪里不对劲了?”
陈辛打了个手势,继续向前慢慢散着步,刘姣赶紧跟上了,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噗通噗通地跳。
“我不是跟你说过,咱俩成家之前,我遇到过一位仙师么?”
“……当家的,你说真的?我以为你唬我的?”
“唉,当初那位仙师是想要收我做徒弟的,但是跟了他两个月,他说我资质不行,就走了。”陈辛叹了口气,“你别打岔嘛,听我慢慢说——”
“那人当初是看我还算聪明,把我留在他身边的。我年轻的时候你也知道,身子骨不好。那位仙师就说我那样子是不能修行的,得先补一补。那段日子吃得好啊,每天肉食荤腥都没短了嘴。我这么跟着他吃了一个月,他说我现在根基差不多了,年纪又轻,可以试着补补先天之气了。”
“他就给我吃一样东西,看着是黑乎乎的土渣,每天化在酒里喝。他说那东西是丹渣,能补灵气,我就喝。那东西在呢么说呢,比什么药都管用,一喝下去,一整天身上都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
刘姣啊了一声:“你这么说的话……”
“对了。你现在觉出来了吧?打赵奇来咱家之后你是不是觉得身上舒坦多了?这些日子我看你气喘的病都好多了。我告诉你,应该是赵奇给咱家的吃食里下了丹渣。我见过他有那东西,他不是在后院养了只大公鸡么,不要你喂,只他自己喂,喂的就是那个。丹渣的味儿淡,你俩吃不出,我还记得清,稍有点药味儿——”
“那……赵道士人还怪好的?不对啊,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是。我原先也觉着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后来也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但这事我没提,因为咱们吃了也没啥坏处,我这些日子也在慢慢琢磨赵奇是想干什么。”陈辛慢慢摇摇头,“咱家是头一回供奉炼气的,但我也听说过别的镇上供奉的炼气士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些人,修行都要钱。到了像咱们这样的地界儿坐镇一方,接受主家供奉,保一方平安,待上个几年、十几年,慢慢修行,这是寻常做派。但你想想咱家这位,吃穿住都讲究,可来了这么久也没说要额外添置什么东西,也没说跟咱们要什么珍贵的供奉,也就开口要了虎骨,且要的又急。你看他那屋子里,背囊还在墙上挂着,是个随时要准备走的模样,要我看,他该是没打算在金水长驻下。那,他到咱们这儿是干嘛来了?”
刘姣皱着眉:“他……他……”
又打了陈辛肩膀一下:“你倒是说啊?”
“我也是在想,原先没想明白,也不想叫你白担心。到了今天么,你也帮我想一想——他昨天收了那孩子做徒弟,说看着聪明机灵。但你也知道他这人,心高气傲的,怎么说收徒就收徒呢?我觉着哪怕真要个机灵的伺候,依着他的性子也会先试做个仆役之类、想着磨磨心性。但就是急吼吼地收了。”
“一收了徒弟,今天咱们吃饭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味儿了,不给咱们下丹渣了。我觉得,那他之前给咱们喂那东西……”陈辛慢慢出了口气,“可能是觉得拿咱们有用。”
“拿咱们有用”这五个字叫两人的心底都渗出凉气来。沉默了一会儿,陈辛把刘姣的手拉着,才继续说:“要我没猜错,现在他该是拿那孩子有用了。你再想想他来了咱们这儿之后,自己没要什么,但叫咱们干嘛了?”
“先叫咱们把灶王庙翻修了,重塑了个像,又说有些宅院挡了风水,叫咱们拆了,还不知道自己私底下都做什么。我当年没跟那位仙师学到什么本事,倒是听他说了点别的事。赵奇说他是然山派的,要是他没瞒咱,我记得他们这些什么什么派供的都是东皇爷,他怎么上心咱们这儿的灶王庙呢?我想来想去,想着他养的大公鸡、虎骨,现在觉着……他可能是想做什么法事。”
刘姣的手攥紧了:“什么法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陈辛叹了口气,“要么我今天怎么留那孩子在家吃饭呢?就是想从他嘴里问问。但那孩子嘴也严,我没问出什么来。就是因为这个,我说这个孩子不行,赵奇现在用不着咱们,但看上他了。赵奇这么偷偷摸摸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咱们不能再牵扯进去。”
刘姣拉住他:“那咱们不是把他推进火坑里了!”
陈辛摇摇头,叹了口气:“是咱们吗?前些日子,这孩子自己往咱家铺子里去显了一趟,你没明白他的心思吗?我想着,他说的该是真的,想开了,不想要什么家业富贵了,知道镇上有位仙师,想拜师。金水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我不去问赵奇,晚几天要么他自己找上赵奇,要么赵奇自己找上他,都还是今天这么个局面。”
“唉,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是……这么说吧,我是这么想的,绣绣迷上他了,就叫绣绣多往他那走走,跟咱们多亲近亲近,咱们一边盯着赵奇,拖着虎骨的事儿,一边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要赵奇想干的真不是什么好事,既是帮咱们,也是帮他。”
刘姣喘了几口气,压低声音:“真要有个好歹,当家的,咱家四十多口人,冲进屋把他给剁了。”
陈辛点点头:“像我说的,这些炼气的,一样生老病死,真那到关头咱们不怕他。但他是有正经师承的……唉,要是能别把事情闹大,破点财、伤点人,能送走就好好送走,这最好。”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刘姣叹着气:“过了几年好日子,也没什么邪祟,也没什么妖怪,结果摊上这一遭……唉,我知道,你不用说,咱们金水还算太平安康的。你说这些人一样要死的,干嘛要修仙呢?听说法教里那些人都修得没人样了,何苦来哉。”
陈辛握了握她的手:“好好过咱们的吧。”
薛宝瓶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东西的一瞬间,瞳孔放大、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两步才无声地站住了。
她本以为看到的或许是青面獠牙的鬼、兽头人身的妖,或者任何爹娘还在时说出来吓唬她的邪祟,可现实所见到的,比那些邪祟更加邪性——
像是一个扎纸人,但是极其精致,鼻子眼睛嘴巴栩栩如生。然而,是不小心浸了水、弄糊了颜色,又被弄瘪、弄皱的那种——一张面目扭曲的人皮站在她不远处,有些地方是撑起来的,有些地方则是瘪下去的,双脚飘飘忽忽,似乎站在地上,又似乎飘荡在半空。
它的七窍是空着的,但许许多多的白线从里面探了出来,像触须似的在空气中轻轻挥舞着,似乎在替代原本那些器官的作用,而当他轻轻动作的时候,那一张人皮底下便有密密麻麻的起伏,好像有无数条虫子正在里面蠕行、驱动着他的动作。
她向后仰着脸,喘息了好几声,才吞咽一下口水,颤巍巍地抬起手写道:“帮什么?”
她的反应完美符合预期,李无相感到非常满意。经过这十几天的观察,他已经意识到并不是一个安居乐业、物质丰饶的时代,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的人,应该绝大多数唯唯诺诺,疲惫麻木。起初他以为薛宝瓶也是那样的人,但随后慢慢意识到,她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惫懒、茫然、麻木,似乎都是因为父母早亡的童年以及青春期造成的长期心理压抑——一旦发现了一个“爹娘送来陪我的”小东西之后,就立即表现得偏执专注起来了。
李无相还知道绝大多数人在经历类似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之后都会被击垮,变得胆怯懦弱、畏于拒绝、乐于讨好,可薛宝瓶却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令她自己拥有了超强防御性的同时,兼具潜在的自我毁灭倾向。
这仍然是相当病态的心理状况。但要是他十几天前落到了任何一个不这么病态的十六七岁女孩子手里,大概早就被投进火中烧掉了。
要保持现在这种状态挺辛苦,可李无相仍尽量把自己维持成一个人形的样子、维持着自己从前的声音,好叫薛宝瓶能通过这种声音减轻一点恐惧:“家里有剪刀吗?”
女孩点了点头。稍微迟疑一会儿之后,侧着身子走到床头柜旁,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柄上缠着红线的黑铁剪子。
李无相吐出一口气,于是他的皮囊立即轻飘飘地平铺在地上:“过来把我给剪开。”
薛宝瓶半张着嘴,愣了一下,才握着剪子慢慢走过去,鼓足勇气碰了碰这皮囊,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啊?”
“先把我腿剪下来。”
薛宝瓶皱着眉,盯着李无相的皮,想了一会儿,重重落下剪刀。
远比她想象的轻松。李无相的这身皮像是稍微厚实一点的、被浸了水的布,剪子铰过去,沙沙一声响,双腿就落了下来。
“挺好。继续剪,把我脑袋和前胸都给剪开,剪成——”
“衣……”薛宝瓶说。
“对,剪成件衣服的样子。”
数息之后,李无相被剖开,平摊在地上了。看着就像是一件连帽的大氅,且是内嵌金丝的皮质。他这皮囊底下原本有无数蠕动着的白线,此时都安安静静地贴服着,仿佛内里的丝绒。
“现在把我给卷起来,反着卷,把金线露在外面。然后我要你出门,想办法把我丢进王家的院子里面去。”
薛宝瓶立即照做,脸上的神情轻松了很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惶恐畏惧。一是因为李无相的上半身被裁成一件大氅之后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二是因为,她觉得他说话很和气。除了爹娘,这些年来没人像他这样和和气气地跟自己说话……慢慢的、轻轻的,不会催,不会骂,即便她刚才不小心把他的眼睛都剪开了。
所以,即便是他是个吃人的妖怪,她也乐意送他去吃人。
薛宝瓶拿了一根麻绳,把李无相的皮给捆了,然后把他夹在腋下。她没走正门,而从后面的小门出去。
今夜还很长,屋后仍是漆黑一片。但附近的路她都已记熟了,哪里有土坑,哪里有老树根,哪里有成堆的碎瓦,全牢牢印在脑袋里。她家跟王家之间还隔了五户残屋,她在黑暗中无声轻巧地走着,等绕过一株老槐树,能远远瞧见王家还亮着的灯火时,薛宝瓶低低地说:“喂……喂……喂什……”
“为什么帮你?”她听见怀里的人皮说。
她在黑暗中点点头。
“也是在帮我自己。你看,我从前也是人,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坏道士抓住,封在你家的炉灶里——”
“坏……坏……他……”薛宝瓶在自己的脸上比了比。
“看着四五十岁。”李无相回忆着赵傀的模样,“干干瘦瘦的,五瞥胡子,眼窝很深,下巴很长。”
薛宝瓶慢慢吐出一口气。十多年前被爹救下的那个道士或许要更年轻些,但就是他说的样子。
“多亏你救了我,我才能变成现在这样子。但是我可能还得在你家里待些日子,所以我也不能叫你有事,我得想法儿叫咱们的日子平平安安。”
少女原本将李无相紧紧地抱着,听到这句话时,李无相感觉到她的胳膊松了松。他知道,这意味着这句话叫她觉得稍微放心了一点——她不怎么在乎自己正走在杀人全家的路上,但比较在乎怀里的丑陋人皮会不会离开自己。
这姑娘真的病得不轻啊,李无相想。
再经过一段残墙,就到了王家院墙外。这是一面新近粉刷过的墙壁,墙头覆着青瓦,看起来很气派,薛宝瓶即便跳起来也够不到墙头那瓦。
在墙底站下时,正听到墙的那边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远,但很愤怒,薛宝瓶就知道这是王文王武的父亲王鹏的声音,似乎因为小儿子没有找到大儿子而正在迁怒,王武则唯唯诺诺,低低争辩几次就不敢出声了。
又过一会儿,声音没了,该是两人往内院里走去了,李无相立即说:“把我丢进去,丢在他们一会儿能看到的地方,在外面等我。”
薛宝瓶就沿着墙根儿往前走,到了王家正门外,将捆成一束的李无相投了进去。然后她走到墙底拐角处摸着一块石头握在掌心,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一阵寒意浸透薛宝瓶的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李无相抓住她的手:“别怕。记得我说的话吗?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做,就没什么好怕的。”
薛宝瓶也抓住他的手:“那我们去告诉镇主?”
李无相用手指在她手背轻轻敲着,略出了一会儿神:“赵奇的手段比我知道的多,跟镇主相处得久,而且我的身份对他来说比较敏感。如果他不认账,镇主可能会更倾向于相信他,这就是打草惊蛇了。”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会很危险……你会很危险。还有……”
还有外邪的事。李无相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从前的他会把这种事都藏在心里,绝不告诉其他人,这是他那个行业内的潜规则之一: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尝试从任何人那里寻求慰藉,将自身风险降到最小。
他从前是这么做的,他记不清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后悔了。那样会把太多的压力积聚在身体里,他规避了外部的风险,但忽视了自身的风险,最后得到了近乎自我毁灭的结果。他需要一点美好,一点真心,来规避更可怕的事。
“还有我。”他轻轻叹了口气,“赵奇,可能在祭祀什么。记得我跟你说炉灶里的事情吗?赵傀用我做皇帝,用其他的孩子做文武百官,想要炼太一。我之前会想这只是一个形式,具体用什么炼呢?现在赵奇在每家每户藏了他画的灶王爷符纸,捉鬼的时候又说那鬼知道受用香火了……”
“我猜这个世上是真有香火愿力这种东西,实质性的、能被用得上的。赵傀炼太一,可能用的就是一百多个孩子全心全意地相信世上只有一个由百多人构成的大业的这种愿力,而赵奇借用的就该是家家户户对灶王爷的供奉、平日的香火气了。”
“我想他是在用这种办法,像赵傀一样炼什么东西。这种祭祀科仪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我真的很想要弄到它。”
“是……可以让你好好修炼的办法吗?”
“嗯。”
“那你能不能直接去问他?他都已经收你做弟子了,你不是说他今晚还叫你杀陈三咬,好试你的心性吗?”
李无相放开她的手,苦笑一下:“没错。但我应该是把事儿办砸了——我不该杀陈三咬。”
薛宝瓶愣了愣:“啊?”
李无相站起身叹了口气:“一开始我跟你想的一样,觉得他是要试我听不听他的话。但我杀了陈三咬之后,发现赵奇立即对我冷淡起来了,我就知道出了点儿问题。现在想,是另外一点——”
“你知道有的人,自己无恶不作,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要读书、要学好的吧?赵奇应该就是这一种。他希望自己的弟子听自己的话,可又不希望自己的弟子真的冷酷残忍——尤其是我这种在他看来天资极好的。今晚我听了他的话能杀陈三咬,将来我或许就能欺师灭祖、另投他人。赵奇这种心思实在别扭,但没法,我猜他真就是这么想的。这种人真烦死了。”
李无相端着碗又走了几步,到水盆边洗干净了:“你先走吧,先离开金水躲一躲。你年纪小,我不知道现在你被偷了多少阳寿,但看着也就是四五年。可既然我能看出来,就说明慢慢的别人也能看出来了。昨晚陈三咬家还招了鬼,我猜这说明赵奇要做的事情接近尾声了,你知道吧,那种力量积蓄到了极致,快要喷发的感觉。你躲上几天,到山里去,我这边呢……如果能从赵奇那里学到什么最好,实在不行,我现在也是个画皮的妖怪,我跟他来硬的。”
他想了想,转脸看薛宝瓶:“你想要我救镇上的人吗?”
薛宝瓶立即摇头:“我不要你为他们冒险。”
李无相看着她的样子,在心里笑了一下。这种劲头很像他给她说过的,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其实她也一直很适合入行。但他还知道有些时候一个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初看有些固执任性、偏护心上人的可爱,然而倘若不受控制,最后可能成长为很恐怖的东西。
他刚才才说赵奇那样的人烦死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天看见他们从河里捞死人之后,我也不喜欢他们。”他把碗放回到灶台上,“但是看来这个世界是真有神的,而我是个妖怪。这事儿我不确定——就是说,往玄妙的角度谈,我算不算已经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了?如果我想的是叫赵奇继续把这场祭祀搞下去、好叫我从中学到我想要的,会不会算是助纣为虐,以后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所以顺便看看吧。我不至于为了他们这些人舍身拼命,但可以顺手帮一把。”
薛宝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点头:“好,我收拾收拾,明天就进山去,我平常有时候也进山采东西的,我可以在山里待上两三天再回来看看,应该不会有人注意我的。”
真好。他本以为还得再劝上几回、但她就不肯走,最后要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才能离开。现在看,她可比陈三咬更有决断和胆气。
后半夜就不睡了。他们从墙边重新把从王家得来的四斤多银子挖了出来,李无相则找了磨刀石,将之前留下的三柄匕首磨得锋利,又叫薛宝瓶用薄木片和粗布缝了三个刀鞘、将匕首插入鞘中,然后将胸口再次剪开,用体内的白须紧紧裹住了。
李无相又试了几次,确定自己能瞬间从胸腔中将匕首抽出来才罢手。
薛宝瓶则将些吃用的都打包了,选定璧山上的一处——薛家之前搬来金水时,镇上还算是繁荣的,周围也没什么土地。她的祖父母买下如今这院子之后就在璧山上选了处缓坡,又在山壁上扩充了个可容一人睡觉歇息的石洞,好慢慢开垦出些耕地来。
但开垦土地并非一日之功,而要数年才行。没过太久镇上就闹了玄教,因此十室九空,大量土地被闲置下来。他的祖父母那时才得以买下了一小块地,在镇上立住脚。而后刚开垦出来的那么一小片与山上的石洞就荒废了,除去她时常去那里待一待之外,没什么人知道那地方。
现在她又带了王家搜刮出来的驱虫驱兽药粉,待上几天该是安全无忧的。
如此一直忙到天快亮时,李无相才叫薛宝瓶先去稍睡一会儿补个觉,好等白天在镇上露一面,再往山里去。
而到了这时候,陈三咬则在去往清江城的野地里,看到了第二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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