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着把脸埋在他膝上,痛哭失声。
我终于感受到,在这一刻被重新妥帖包裹住的,不止我残败的身体,还有我曾破碎的自尊和内心。
在那天后,秦北徵给我买了笔墨纸砚,从写名字开始,教我认字读书。
而我借他的见识和眼界,成长的飞快,我学会了礼义廉耻,分得清是非对错,我独立,自由,却又不矛盾的依附他,爱慕他。
后来再想到他为我正衣冠时的模样,我慢慢对那一天有了更多的思量,假如把周而复始的生命比作一条亘古悠远的长河,人的一生也不过是活在几个片段或者瞬间,无论其他,只当下的那一刻,便足矣我深爱他百年。
直到我发现这个教导我要正直,要干净的秦北徵,埋藏在灶火里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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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回忆中脱身,与大姐姐一时相顾无言。
秦北徵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声站在我身后。
见我回过神来,他才开口,嘱咐了大姐姐几句话,说将来尽管拿将军府当做娘家,想回随时都可以回来,无论在婆家遇到什么事情,他一定为大姐姐做主。
大姐姐郑重其事的站起身,要给秦北徵磕头。
秦北徵拦住她,可平日里最是温和好说话的大姐姐,这一次却执拗的跪在地上。
“当年家中出事,若没有将军照拂,我与妹妹还不知要沦落到何种境地。”
秦北徵声音有些沙哑,“你父亲是为了救我——”
“不。”
大姐姐摇了摇头,眼角已有湿意。
“战场上刀剑无眼,爹爹并非是为了救谁,他全心全意都是为他深念的珲南而战,况且这么多年来,将军待我姐妹二人恩重如山,又何必再提旧事,明日我就要离开将军府了,还望将军成全我感念恩情的心。”
秦北徵不再拦她,默默的受完这一礼,将大姐姐扶了起来。
再抬起头,大姐姐已满面泪痕。
“此一别后,山高路远,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我唯有三件事放心不下。”
秦北徵点了点头,“你说。”
“第一件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能,还是因为将军的照顾才让她一直活得轻松自在,她心里藏不住事,那个直率的性子将来出去了只怕要吃亏,还求将军往后也能多多护着些。”
“自然。”
“第二个放心不下的,便是小迟。”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转头看向我。
“将军府的姑娘,已经没了一个小五,四妹妹是将军的亲妹妹自不必说,唯独小迟,她的命太苦了,将军既然看重她,又何必在意无关轻重的事情,这战火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若是将来每况愈下,还是珍重当下的好。”
我被她真挚深切的眼神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想到大姐姐会提到我,我原以为我同她是最不格外亲近的,可竟然,她心里是这样惦记着我的。
我心颤而难言,去拉大姐姐的手,她再次转向秦北徵时,也已是泣不成声。
“最后放心不下的,还是将军,万望将军听我一句肺腑之言,功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我只盼将军圆满,携所爱之人,余生共度,子孙满堂。”
我明白大姐姐说的隐晦的那些话。
在刚刚的回忆后,我也何尝不是在心里再度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我一向是个果断坚决的人,可唯有面对秦北徵,次次方寸大乱,次次进退两难,说到底,早已深融于生命的感情,又如何能真的剥离,都是血肉之躯,痴人妄念罢了。
翌日清晨,大姐姐出阁,我把秦北徵给我买的两箱衣服首饰都放在了她的嫁妆箱子里,除了那盒粉色的胭脂,我觉得太丑了。
小郑将军家为大姐姐做足了体面,鞭炮震天,锣鼓乐鸣,高头大马把将军府团团围住,撒着铜钱热闹了好一会儿,才簇拥着大姐姐的花轿抬上通往新家的路。
看着那顶红花轿摇摇晃晃的消失在街角,我转身走回房间,心里怅然若失。
我回到将军府还不足两个月,可已经历了三场离别,五妹妹的离开,老夫人的过世,大姐姐的远嫁,无论生死,她们都已经找到了生命的尽头和归宿。
那我和秦北徵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我们会不会离别呢。
好像凡世种种,大概最终都逃不过生离或是死别,我能做的也唯有凭心而已。
但我从未想过,接下来的变故,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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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出嫁后,秦北徵比之前更忙了些,经常进了宫就再见不到人影,我开始隐隐担心他是不是将要为了羌北有所行动,同时也在思考着另一种可能。
我想劝他回头。
时至今日,我在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中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我爱秦北徵,我不愿他死,可是很明显,他选择的是一条没有生门的路。
而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在他难得回府的这一天,我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许多话对着镜子说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决心要敲响书房的门。
可我刚伸出手,将军府后院的大门突然被蛮力撞开,烟尘四起间爆发出巨大的响声,让我本就不安定的心,瞬间提到了咽喉。
一队黑压压的人冲了进来,披铠甲,佩宝刀,腰间闪着金光的令牌昭示着他们来自宫里的身份,为首者面色阴冷,横眉怒目,站在院中一声暴喝。
“奉陛下之命,捉拿叛国贼秦北徵,识相的,都给我躲开!”
我几乎立刻断了呼吸,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
身侧房间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响声,接着是二姐姐推门跑出来,她急切的挡到我身前,声如裂帛。
“大人可是弄错了!我们将军怎么会是叛国贼?”
侍卫首领漠然的睥了二姐姐一眼,从腰间抽出来一叠信纸摔在地上。
微黄纤薄的纸洋洋洒洒落了满地,字字句句皆是向羌北传递消息的证据,那分明就是秦北徵的字迹,二姐姐与我,都认得出来。